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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执念扰因缘
虚鹤上神第一次主动找我,是为了求我帮他藏匿溜进天界的魔族公主。
他一向恪守天规,从不敢违逆父君天帝的意愿。
可如今,他却为了一个只见过寥寥数面的魔族之人,而愿意放弃身为上神的一切尊荣。
我骂他糊涂。
可,我却是那个比他更糊涂的人。
……
虚鹤上神,天帝长子。
形容俊朗,天资卓越,存仙人气度,有神者悲悯。
暗自爱慕他的仙姬众多,却不包括我。
直至某次,我被魔物袭击,他以万年修为替我承下咒术,我看着那张被咒纹爬满的清冷面容时,心中才有了细微的颤动。
那时,我以为这感情与爱慕无关。
是感激、是动容、是钦佩,却绝不会是喜欢。
后来,他下凡历劫,我为报恩,不顾司命劝阻,擅自下凡护他渡劫,我化为凡人女子,于人界伴他孤苦,解他狠戾,护他权谋。
怎料人间夫妻百年,执手风雨中,感激却化作了浓烈爱意。
再后来,虚鹤回归天界,我恩情得报,却因护他下凡历劫,擅扰上神命缘被天帝罚下人界,再历劫一世。
这一世,我于俗世中辗转,受人背离,忍人讥讽,遭命途坎坷,失意之时,堪破红尘,遁入空门。
前世爱意遭执念浇灌,根植愈深,他成了我这一世最大的安慰和寄托。
我那时很想见他一面。
死前紧紧攥着那串佛珠,念着愿以数世坦途来换与他片刻圆满。
可命缘无常,从不由人。
重返天界后,我发现虚鹤不仅被天帝篡改了在人界时有关于我的全部记忆,还喜欢上了魔族公主盏媚。
我能看到他那双无波无澜的眼,在望见盏媚时透出的点点欣喜。
那是只有他尚为凡人肉tǐ之躯,被七情六欲所驱时,我才能轻易看见的模样。
我很想让他记起我,很想让那双笑眼柔目只看向我。
可又怕他记起我后,命缘因我而改,遭遇比历劫失败更加可怕的结局。
终还是选择听从了司命的警告,将此事永远埋进了心底。
但落寞和嫉妒之情还是交缠在心。
以致于我虽答应了帮虚鹤藏匿溜进天界的盏媚,却还是成日板着张脸,不愿意对她展示过多友善。
盏媚却很喜欢纠缠我,无视我对她的冷淡,天天嚷着要和我成为知己好友。
她说自己喜欢的是天界战神南芩上神。
我夹在三人中间,衔含着他们之间隐秘的爱意,却只能充当着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。
我既不能违背虚鹤的心意,将他的喜欢告知于盏媚;也不忍见虚鹤伤心,将盏媚对他无意的事实通告于他。
我只能暗中筹谋着,在三人的爱恨纠葛愈演愈烈以致酿成大祸之前,将盏媚偷偷送回魔界。
天帝察觉到了盏媚的存在。
虚鹤见状,以自己为饵,将追捕的天兵引到错误的方向,让我赶紧带着盏媚趁机离开了天界。
待我将盏媚送回魔界,重归天界后,看见的却是被父尊重罚后重伤跪地,在众仙围观下接受审判的虚鹤。
原来在我离开之后,虚鹤便被指私通魔族,而后某位一向嫉妒他的仙君,又为致他于死地,顺势抛出了他生母乃是魔族之人的秘辛,逼着天帝处决掉自己这个血脉不纯的儿子。
往昔人人称颂的天之骄子,一夜之间,便成了天道不容的神魔孽种。
我见虚鹤听闻真相后失力地瘫到地上,口中因旧伤复发涌出鲜血,一时心急如焚,差点冲出人群跑到他身边。
我愤愤地瞪着那个对虚鹤心存嫉恨的仙君,捏紧了拳头。
天帝愿给他一次证明自己不愿与魔族同流合污的机会,条件是让虚鹤亲手杀了他的心上人。
不出我所料,虚鹤片刻也未曾犹豫,便直接当着众仙的面拒绝了父亲的提议。
虚鹤似乎已心灰意冷,无心再为自己辩驳。
那嫉恨虚鹤的仙君见状,便立刻添油加醋,指责虚鹤有心与魔族之人同流合污背叛天界。
“虚伪。”
我实在忍耐不下,便站在人群中高声朝那喋喋不休的仙君怒斥道。
“仙君到底从何得知这些秘辛,我看才需好好查查才是。”
虚鹤转头看向我,眼中似乎有些许颤动的微光。
我走到虚鹤身边,一边护着他,一边与那仙君争论。
争论过程中,瞥见虚鹤苍白的脸色,又闻那无耻仙君满口仁义道德,我那满腔怒火越烧越旺,几乎就要忍耐不下,差点朝那无耻仙君大打出手。
我以为天帝会站在虚鹤这一边的。
可他却在此时厉声呵斥了我,打断了我与那仙君的争辩。
天帝说自己自会决明。
可下一秒,他便召出天兵要将虚鹤带往天雷柱行刑。
八十一道天雷,受刑后,还从未有人能神魂俱全地走出刑场。
也许,身为天帝之子的虚鹤,从未得到过父亲分毫的偏爱。
他从来,只是父亲心中的一根刺。
到了需拔除之际,竟半分也不留恋。
我震惊之余,眼睛一酸,竟落下泪来。
我替虚鹤感到不值。
我知晓他对自己的父君有多尊敬信赖,我也知晓他一直以来为了博得父君的认同付出了多少,又隐忍了多少。
可这种种,在天帝眼里,却似乎从来都无足轻重。
“没事。”
我转头看向虚鹤,努力咧起嘴,朝他笑得明朗。
“放心,我不会让你有事的。”
虚鹤看着我,并不说话,但表情却有些微微呆怔。
不过眼下情势紧急,我也顾不上他什么反应,说完便一把扶起虚鹤,从袖中召出了一柄先战神赠我的黑骨伞。
“重盈,你身为上仙,手掌天界九宫十七殿之兵权,果真愿为了一个血脉不纯之人叛离天界,自毁前程吗!”
天帝见我如此,蹙眉斥道。
我未有反应,只是沉默地持着黑骨伞,看向了上位的帝君。
“重盈!本君愿给你一次悔过的机会——”
“不必了!”
我扶稳了虚鹤,扭腕祭出了法阵。
点点灵光迅疾汇拢,将我和虚鹤包裹起来。
“重盈无意叛离天界,此举实属无奈,是重盈有愧帝君往日照拂!”
言毕,我未等天帝反应,便带着重伤的虚鹤奋力冲破天兵围攻,匆匆逃下了天界。
我带着虚鹤躲到了人界。
他重伤虚弱,我身上所携仙药不够,便只能寻些人界的名贵灵药来将养着,致使他身体恢复的速度极慢。
我二人在人界待了快半月,他呕血的症状,才堪堪止住。
可他身体才刚好些,梦魇的次数却越来越频繁。
我常见他夜半时分一个人无言地坐在院中,抬眼看着浑浊无月的夜空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我问他,他也只说自己做了噩梦。
直到某次深夜,他似乎察觉到了不远处静静站立的我,突然主动找我搭了话。
“重盈,我好像记得我母亲。”
他的声音淡淡的,从夜色中飘来,像是一缕深秋的微风。
悲凉,却总带着温柔。
我隔着半臂的距离,坐到了他的身旁。
“我梦里总有个看不清脸的女人,她趴在地上,浑身是血,却总是朝我在笑。”
他抬眼看着夜空,眼中泛着泪光。
“她一直朝我说‘闭上眼睛’,‘不要看’。”
“那声音很温柔,我幼时似乎常听见这声音。”
“在绿意新发的庭院里,在灯火暖融的街巷中,在虫鸣萤舞的深夜……似乎总有这么一个声音,在我幼时模糊的记忆中,轻柔地在对我说些什么。”
“可无论我怎么努力回忆,却都记不起她到底说了些什么,也记不清她的面容。”
“我怎么能忘了呢……”
虚鹤的声音中,漏出星点哭腔。
可那哭腔在而后的长长停顿中,又消失了。
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方才的温浅。
“重盈,你知道吗,盏媚她,跟梦中那个似乎是我母亲的女人很像。”
我听见盏媚的名字,心忽然下坠,指尖开始失温。
我看向虚鹤的表情,好像猜到了他想说的话。
我不想听,但我却挪不动步子。
“盏媚让我第一次明白,原来千万年的时光,有时不过瞬息之间,而某些瞬息,才是真正能让人铭记的东西。”
他看着我。
言语温柔,却如利刃,刀刀割向我的心。
“重盈,我喜欢盏媚。”
他知道了。
那日我在众仙面前救下他时,他就知道了我对他的心意。
为了向我表明他的态度,为了对我说出现在这番话,他又踌躇了多久?是见我察觉不到他的暗示,他的疏远,所以才不得已挑选了这样一个时机,来把话和我挑明的吗?
想起这些时日里我对他的接近和示好,我突然觉得很难堪。
我鼻头一酸,头脑混沌地站起身来,狼狈地离开了。
可我还是没能忍心抛下虚鹤一个人。
我知道他待伤稍好,便肯定急着要去魔界寻盏媚的踪迹。但魔界凶险,他如今身体虚弱,旧伤又随时会复发,潜入魔族皇宫定是危机重重,稍不留意便会落入魔尊手中。
让他独自前行,我实在放心不下。
故而我推辞了他的劝阻,装作之前的事都从未发生过那般,厚着脸皮陪着他到了魔界。
我二人作了伪装,混进魔族皇宫后,却发现南芩上神竟已被盏媚囚于寝宫之中多日。
二人耳鬓厮磨、情浓意切的传言在仆从间流传甚广。
我陪他溜进守卫森严的公主寝宫,看见了躺在床榻上阖眼安眠的南芩和盏媚。
二人虽和衣而眠,并无过分逾矩的身体接触,却也有着肉眼可见的亲密和暧昧。
虚鹤的眼神霎时黯淡下来。
我和他都心知肚明,这寝宫内的法术禁制虽强大,却连我和他都没拦得住。
更何况是天界战神南芩。
盏媚对南芩有情,南芩对她又怎么不算有意呢。
南芩像是感应到了寝宫内进了人,突然睁眼看向了我二人藏匿的位置。
我见状,连忙一把抓住失神的虚鹤,带着他迅速逃离了魔族皇宫。
我带着虚鹤刚一落地,就见他一顿,口中涌出大量鲜血。
血液浸润他胸前白色的衣料,显得极为触目惊心。
我慌张地扶他坐下,从袖里掏出一枚丹药欲要喂进他嘴里,却被他抬手止住了。
“不必了。”
虚鹤一撇往日清冷,带着笑,看向了我。
“何苦呢……”
“我不过是个孽种,生母不详,父君厌弃,如今人人喊杀,何必救我这样的人。”
他一双唇被鲜血染得艳红,颓然中,带着一种刺眼的凄美。
“重盈,你回去吧,你术法高强,天资难得,父君定不愿失去像你这样的英才,若你愿意求得父君原谅,他是不会重罚你的。”
“我要做什么,轮不到旁人来置喙。”
我将他扶靠在身旁的树干之上,捻袖,轻轻擦去了他下巴上沾染的斑驳血迹。
“你有空替我惋惜,不如替自己惋惜惋惜吧。”
“重盈……”
他欲劝阻。
“你以为我是为了你,才没有重回天界的吗?”
我撇开脸去,避开了他的目光。
“若那天界连一个因他人错决而被无辜牵连之人都容不下,便也不值得我为它放弃自己的信念坚持。”
他看着我,只不说话。
“此处不留爷,自有留爷处。”
我愤愤地作势“呸”了一声。
“那么个破地方,值得你和我这么惦念吗?六界广大,我爱去哪去哪,你管不着,天帝也管不着。”
我话音落下,半晌,听见了他浅浅笑声。
“是啊……并不值得。”
他喃喃道。
我转头看向他,只见他失神地看着一旁溪水潺潺。
一双眼睫上染上点点水汽,颤抖着,似乎在隐忍着莫大的哀伤。
哭吧。
你可以哭的。
我在这里。
我很想搂住他,极尽自己所有温柔去安慰他。
我想抚平他所有的不顺和失意。
可冲动涌上喉头,却又无声息地落了下去。
我望着他,他看着溪流,就这么久久两相无言。
盏媚的父亲,也就是如今的魔界魔尊,他找到了我和虚鹤,要虚鹤与他一起对抗天界。
他提出的条件是,他愿促成虚鹤与盏媚的婚约。
他还告诉虚鹤,虚鹤的母亲,就是他曾经最敬重的魔族将领。
那位风华绝代的魔族将军,最后因两族纷争,被自己心爱之人设计,惨死在天界,连全尸也未留下。
虚鹤在他点醒之下,这才记起记忆中母亲模糊的面容。
魔尊说,天帝诱骗她去天界的借口,是为了见她那个年幼思母的孩子。
那孩子,就是幼时的虚鹤。
年幼的虚鹤于传音镜中传出的声音嘶哑悲戚,撕开的是往日母子依偎的温暖记忆,撕开的是一个痛失爱子的母亲的心。
所以,她明知那是陷阱,却还是去了。
这一去,再无音信,尸骨无存。
虚鹤僵直地站在门口,待魔尊离开后,才突然情绪崩溃,千百种感情交缠涌上心头,双肩颤抖不止。
他咬着唇,为了隐忍哀痛,一双手也开始发抖。
“重盈,你避一避。”
他颤抖着唇,低着头朝我道。
我并不走。
他满眼通红地抬眼看我,眼神突然变得十分凶狠。
“我让你走!”
他朝我怒吼,眼泪却突然夺眶而出,声线沙哑中染上狼狈哭腔。
“我不走。”
我撇开脸不看他,眼泪却也掉了下来。
“为什么不走!你以为你留下来我就会感激你吗!我让你走!”
“我不走。”
“滚!!!”
虚鹤竭尽全力朝我怒吼一声后,像是突然失了力,一下坐到了地上,掩面痛哭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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