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

　　按停躁动的闹钟，付显踢开空调被，坐了起来。刷牙洗脸上厕所，准备就绪。

　　“喂，

　　他叼着烤好的吐司，扎鞋带，手机被放在鞋柜上。

　　林越才醒，睡眼朦胧，接通电话，翻个身把自己捂进枕头里，半死不活的声调传过听筒。

　　“就起！”他蹦起来，差点忘掉这茬了。

　　正对着全身镜喷发胶，门铃响了。

　　不可能是妈妈，她才刚走，网吧的生意还得照料着呢。付显？带着疑惑开了门，果不其然，是他。

　　“早。”

　　林越蹩眉，退个身子让他进来，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
　　“你当是自己约会呢，还喷发胶，”付显笑他，说，“你跟郭子仪聊天时我听见你说你家是这儿。”

　　“噢。”明晃晃的发胶在刺眼的白光中好油腻，林越甩甩头，“这不是给您长面子嘛。”

　　洗干净手，林越拆开肉松饼的盒子，大口啃起来，“长虹肉松，”他含糊不清道一声，再咬一口，吐字更不标准，“不愧是我宠了十几年的看店，味道特殊且正宗，一口便识得。”

　　付显好不配合地戳破他，“不瞎的人都看得到包装袋。”

　　桌上躺尸的正是肉松包的包装盒，方方正正地有俩字，“长虹”，外加一个被圆圈包围的R商标，清明醒目。

　　“近视。”

　　“近视也不能阻止你玩游戏吗？”

　　“靠，又提这个，我昨晚都拒绝几个找我开黑的了。”林越伸出食指指着付显，说着还激动起来，“本少爷正脾气上呢。”

　　付显下意识地蹩眉，抓住他的手，嘴唇动了，愣是不知该说什么，放手吧，也不想道歉，不放吧，也说不清。

　　两人就这么僵着。

　　林越的眼睛拉下帘子又拉上，眨啊眨，咽下最后一口肉松，调侃道：“显显不会是贪恋人家的手指了吧。”

　　他的第二个“显”读第一声，晨起低沉的嗓音带了丝撒娇的意味，自个儿带了一身的鸡皮疙瘩，迅速伸回手。

　　付显故作镇定地看着林越，说：“糟糕！小心思被本人发现了！”

　　　　　　　他没绷住，先抖了抖身体。

　　被恶心到的两人同时沉默，一起走向书店。

　　圣仁书店，莞城最大的私人书店，离林越家不到五十米。

　　吴金清已经守在大门口，看到付显时手晃得老高，像是参加谁的演唱会一样。下一秒，手就垂下来，因为看见了林越，若有所思地笑着。

　　两人走得特别近，手臂总是触碰到对方，撞着。

　　似乎要撞进心里。

　　吴金清提出疑问，“他？”

　　“林越。”付显答。

　　她知道，明知故问罢了。他是几乎每个课间都来找付显，倚着看天空的林越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7

　　书柜上摆着各式的书籍。

　　林越撇下两人直奔杂志区，去看有篮球和跑步资讯的《体育百讯事事通》。

　　付显双手插在兜里，身边站着吴金清，两相无言。

　　从一楼到二楼，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书店好大，沉默的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。

　　于是吴金清决定身先士卒，打破沉默疆界，是你逼我的，吴金清在心里喊，开了口：“你是不是喜欢林越。”这是肯定句。

　　付显的脚步明显一顿，他看着吴金清大方承认，“是啊。”

　　八卦的小火苗蹭蹭地燃，“我能现场观看表白么？带了便当，你要用来当你俩的定情信物，我愿意割舍。”

　　吴金清哪有什么谈恋爱的心思，付显好看又乐于助人，确实不错，但才不是她的菜。有一回，上完厕所回了教室，听到付显在跟别人吹牛，说要是有女生约他，他会把喜欢的人也带过去，吓死那个暗恋他的人。

　　“不必。”付显拒绝，“我的喜欢来的自由，他若不喜欢，还得为拒绝便当道歉。他若喜欢，一碗便当不足以抵过以后日日相伴的每餐。”

　　文绉绉，怀抱着一颗八卦心，吴金清才没甩手就走，就让她这二百二十瓦的电灯泡勇敢地牺牲自我吧。

　　希望她的胰岛素够用。

　　　　　　8

　　“滑鸡鱼腩煲仔饭！”林越毫不客气地先点单。

　　“鸡肉排骨煲仔饭。”付显点。

　　吴金清：“那我，排骨蒸肉煲仔饭。”

　　林越不屑一笑，再喜欢也不用吃排骨都同频吧。吴金清不理他，又点了三份汤。

　　林越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，付显坐里头，林越在外道边，透过玻璃门就可以看见车水马龙。

　　吴金清在付显面前坐下，故作埋怨地看着林越，心里八卦的小怪兽却叫嚣不止，嘴角是她覆水难收的笑容。

　　“别老玩手机。”付显拍拍林越的手腕，看见他开着微信聊天框打字，手指在九键拼音上行云流水地弹跳。

　　“得。”林越发出信息，把手机塞回口袋。

　　“吴金清，听说你喜欢我们付显？”

　　有点对堂公簿的意味。

　　吴金清抓字眼，“我们？”

　　林越：“我们。”是我们，跟你才没有关系呢。

　　“不管怎么听说的，”吴金清笑得灿烂，“如果我表白，付显，你愿意接受么？”

　　付显看着林越，“你说呢？”

　　“你答应谁我搞谁。”林越笑着，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，视线转向吴金清，“兄弟都没脱单，他一个人先偷跑可不厚道。”

　　奇奇怪怪，吴金清一个看客受到人身威胁的警告，于是乎，她闭嘴。

　　饭、汤都上齐后，三人无话，低头吃着碗里的。

　　林越挑出鱼肉，甩进付显碗里，“难吃。”

　　付显试了一口，“还行啊。”他茫然地看林越。

　　您是说林越的口水还行吗？吴金清内心咆哮，她亲眼所见，付显六十四度的余光一定也看得见，林越先啃了一口……

　　天地良心，她尊老爱幼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、三好学生拿到手软，上天为何因为她的八卦就让她看到这暴击的一幕！！

　　林越刮净碗里的饭焦，余下油腻的手提煲仔饭锅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9

　　他们去了电影院，看一场爱情喜剧。

　　吴金清独自抱着一桶爆米花，借着屏幕散出的微弱灯光，看两个男人的手臂相碰，分开，再碰。

　　付显一定是故意只要两桶爆米花的，说什么男生不爱吃太多爆米花，都是借口！

　　他其实可以更丧心病狂一点，只买两瓶可乐好了！

　　但老天爷终于眷顾她一回，他们一人一杯奶茶。

　　离场时，头顶的灯光亮起，林越有些不适应突然亮起的光，摇晃着，付显伸手把住他。两人一起下阶梯，吴金清自个儿哀伤且激动。

　　她想，怕不是自己瓦数太低他们自己来凑？

　　　　　　他们去看桃花。

　　付显折下一支，插在林越发上，他是寸头，头发不长，根本插不稳，吴金清殷勤地献出自己的发卡。

　　“丑死了。”林越抱怨。

　　“别动。”付显攥住他的手，顾自用黄色夹子固定花朵的茎，他退了小小的两步，仔细端详，说，“好看的。”

　　林越瞥一眼吴金清，放下手。

　　那一天，少年在喜欢的男孩头上种起花，花开粉嫩，夕阳照耀，微微皱缩，却不坠落。

　　　　　　他把喜欢根植于林越头上，从此永远有专属于他的一方天地在男孩心里。

　　　　　　他们去逛商场，去玩娃娃机，去买衣服，都是他们，吴金清是专门提东西的那个小助理。

　　街上霓虹灯亮起，吴金清挥手告别，带着小遗憾。虽然他们真的很好磕，但是不说破真的不够甜！她踩着短小的影子，一小步一小步地回家。

　　“吴金清。”

　　　　　　被喊了的人回头。

　　　　　　喊人的和未来男朋友两人同时开口。

　　“我喜欢林越。”

　　“付显是我的。”

　　“那我就是见证人了？！”吴金清抬高双手晃啊晃，被狂虐了一天，八卦心终于得逞，她亿万分地激动，可以完全不顾今天吃过的狗粮。

　　吴金清知道付显会叫林越的，如果他不叫，她会麻烦方徜，她磕的第一对CP什么情况她最清楚了。

　　　　　　10

　　这一夜，他们在彼此的世界里有了确凿的情感地位，这个，是可以告诉世界的。

　　他是他的男朋友，于是，少年拥有了喜欢的男孩。

　　路灯勾画出两人的影子，落在水泥路上。

　　林越偷亲一口付显的脸蛋，遁入家门。

　　付显的脸渐渐泛红。

　　门被从里头打开，红的跟猴屁股似的林越探出头，说：“妈让你进来坐坐。”

　　咱妈？

　　　　　　11

　　林越在收到付显的“你得去”以后，特意去市场抓了条鱼，买豆腐，鸡鸭都买了两斤，西红柿、葱、蒜、洋葱、姜统统来一份，做底料。提回家后丢厨房就窝房里了。

　　林妈回到家，看见家里昏暗无光，以为儿子没回来，正打算拨个电话找人，厨房里“piangpiang”声起。

　　莫不是遭了贼？

　　林妈提起旁边的扫把，做武器，蹑手蹑脚到厨房。

　　一走进一看，不得了。

　　洗碗槽边是散乱的蔬菜，洗菜槽里是被搅的稀巴烂的鸡蛋，蛋清还顺着出水口划走。林妈大掌拍开灯，手机在柜台上发出手电筒提供的强光。

　　林越睡得正熟，突然一声“轰”，急促热烈。

　　地震了？

　　应激性使他瞬间蹦跶起，还想着家里哪个角落比较隐蔽，转念一想，冲楼梯吧。

　　抬头步就想跑的人赫然发现前头站着妈妈，“妈”，他打开灯，揉揉眼，一颗悬着的心慢慢降一下，也适应了这光线。

　　妈妈喜欢拍门，他知道。

　　仔细再看，他妈妈还一脸的怒意，大概是更年期抽中了这一天。

　　林妈倒是不了解儿子心里的百转千回，看他又是担忧，又是放松，再次害怕的表情，直入正题，“林越，成事不足，败事有余。我早就说你要干点什么就干好，干不好就别捣乱……”

　　“stop”，林越揽住老妈的肩，以防剩下的2000字责备会让妈妈口渴，“妈，中年期吧，它就是个比较大的问题，我暂时没有研究这方面的内容，给我点时间，我一定让你平静，ok？哎呦！”他一阵脑门抽痛，被押到厨房，看见一副好景象。

　　葱蒜从放液化气的小橱柜一直延到备用的水缸，足有3m远，绿油油左一根，右一条，有些带了些熟透的浓绿，被压熟的。一只鸡蛋裂开的小口，正不急不缓的流淌着白黄色的浓液体，鉴定完毕，不是个好蛋。而罪魁祸首仍在跃动着，啪啪声，水槽该是挺疼的。

　　“靠！”林越拎起奄奄活着的鱼，破掉的塑料袋仍残留有小团水被包裹住。鱼头怼在里面，鱼尾蹬啊蹬，长久不疲。

　　林妈无语，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，她清楚的很，愚蠢无知，她收起长篇大论的冲动，整理凌乱不堪的一地狼藉。

　　林越殷勤地在一旁帮手，虽然帮的是倒忙，还是倒忙。

　　他才是一个真正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，妈妈给他所有爱和耐心，过度宠溺，他接受这一场深沉执着的爱，这是超人妈妈的爱，别人家的妈妈能给的，她会做的更好，别人家的爸爸能给的，她也不赖，她就是一个超级英雄。

　　当爸爸跟另一个女人一起搭上去别的城市的火车时，他就是唯一能让妈妈开心的男人了，可是现在看来有一点点失败。

　　心灵手巧的妈妈做了一桌子菜，鱼头炖鱼腐，板栗鸡，鸭爪汤，还有一碟上海青菜，菜香盈室。

　　“厨神！”盛好饭，林越自觉竖起大拇指，首先恭维一番。

　　事实证明，这十分地受用，妈妈笑得像花一样。

　　“妈——”

　　“妈——”

　　“妈——”

　　林妈脾气上头，一拍桌子，怒斥，“一个男人这么磨磨唧唧，像个女孩一样扭捏，妈妈要带你去变性吗？”

　　“我们学校有同性恋。”

　　“嗯。”

　　“妈，你介意同性恋不？”

　　“同意。”

　　“啥？”

　　“我说，同意。”

　　“真的？”林越音量提高，后知后觉，煞有介事的干咳一声，被老妈喝止，“别咳，整的我老难受。”

　　“林越，你是我一手带大的，从小到大你身边都没出现过女生。”妈妈语带调侃，“三年级，人家小姑娘给你寄情书，被你拒绝地痛哭流涕，你倒好，还扎在男生堆里笑个不停，没心没肺的。

　　“近几年我就想你不会是喜欢男生吧，毕竟那姑娘可真漂亮啊。想多了就想开了。

　　“人好不容易才在这人间走上一遭，何必困于大众所思，男生之间的恋爱应该会比女男女之间忠诚吧。”

　　“妈，我……”

　　林妈打断他，继续说，“妈妈也有看过一些耽美小说，对吧？妈妈不会过多的干涉你的感情，喜欢就去追，但是如果人家对你没有感觉的话，就不要影响到别人，好吗？”

　　林越红了眼眶，“妈，我知道了，谢谢您，他叫付显，是个很文雅的少年，”吧，林越说的时候就自己笑出来了，他有点不相信，文不文雅呢，还行吧，他说，“我想试一试。”

　　“男生之间的恋爱，也会像男女一样争吵有分歧，这很正常，更多的是遭人嘲讽，但是没有关系，妈妈支持你，你才17岁，别害怕，记得带回家给妈妈看看啊。”

　　林越还没来得及第二次发自肺腑的感动倾诉而出，妈妈又说，“我刚才似乎听见你说我更年期？”

　　他一张问号脸，“妈，是小说情节吧，你可别冤枉你的好儿子了。”

　　林妈白他一眼，夹一把青菜到他碗里，“吃青菜。”

　　林越放下碗筷，快速说完一句话就冲回房里。

　　“妈，即使你在更年期，也是我最好最好，最最好的妈妈。所以青菜留给我最爱的妈妈！”

　　林妈憋了一嘴的饭笑着，至少他没有受他们的影响，林越还愿意尝试爱情。

　　　　　　12

　　林越单身了十几年才遇上他的付显。

　　　　

　　　　　　13

　　冬天，要扑进喜欢的人怀里，在他宽大的羽绒服里哼歌。

　　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去吃火锅，热气氤氲在空中，一对视，就足够心动好久。他夹着肉，在火锅汤里烫，沾上他亲自调的酱，怼到我面前。

　　“啊~”他张了嘴，像喂小孩一样示范。

　　我也张开嘴要去吃。

　　可他竟然把肉自己咬了吃，我的“流氓”未脱口而出，他一本正经地看着我，说：“吃过有你气息的羊肉，算不算亲过你的嘴？”

　　林越觉得看完这段话都有点起鸡皮疙瘩了，不过他还是转发给了付显。

　　付显说：“吃火锅吗今晚上？你负责吃，我给你下菜。”

　　以前吴金清在，我们吃一人一锅的煲仔饭，现在我只为你服务。

　　“行，等我妈来替我，我去你家找你。”

　　“好。”

　　对付显来说，表白之后，是可以很直接地说出一些骚话，也不会显得无理由。

　　对林越来说，就是胜利后的喜悦，从他约付显看自己打篮球，他就没想过装什么清纯，所以他一次一次在下课后到他的教室找他，不跟他聊天，也要站在他身边，现在是更名正言顺了。

　　这一年的新年，在谈了恋爱的背景下，也变得红火了一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