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

　　宋清濂毕竟做了两年小太子的老师，也是有些担心，看着叶婉心乱如麻的样子，最终还是决定去宫里看看。

　　雨渐渐停了，月亮隐约吊在高处，凤仪宫外死一般的寂静，倘若宋清濂还活着的话，必定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。

　　太平静了，平静地让人害怕。

　　倏然，自风仪宫内传出一阵男童的呼喊声，微弱却又尖锐地撕裂了这片寂静。

　　是太子！

　　宋清濂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冲了进去，却见宫女和太监全都倒在地上，血流成河，整个凤仪宫的下人居然全都被杀了，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……

　　来不及庆幸自己闻不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雾一般的血腥味，他一头扎进了殿中。

　　然而，他看到皇后正虚弱地倚在桌边，使不出一点力气，眼中的愤恨几乎要溢出来。

　　——定是被下药了。

　　小太子挡在她身前，害怕无助却又异常坚定。

　　可与此同时，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竟亲手把烛台推倒，点燃了皇后的衣裳，还有凤仪宫的帐幔，然后抵上了房门，扬长而去。

　　“叶海棠，你们叶家完啦，我才是最后的赢家！哈哈哈哈……”

　　瞬间，大火把皇后整个卷了进去，连衣角都不放过，如同一头贪恋的巨兽，大快朵颐地享用着美食。

　　“母后！”太子撕心裂肺的吼声使得绝望充斥了整个房间，而两人被囚禁在其中，无处可逃。

　　皇后此时浑身浴火，却无比冷静，她说不出话，只是用尽力气爬到床边，试图打开床底下的暗道。

　　然而，床幔燃烧着烈火，整张床像是被泼了一盆烈油般，火势凶猛，冲天的火焰燃烧着，喷薄而出，跃跃欲试地蔓延开来，不断有燃烧物落地，阻断了两人前行的路。

　　她仍不要命地伸手去打开机关，汹涌的火苗向上窜起，足有数米之高。

　　她已经面目全非，伸出的手更是皮肉翻卷、鲜血淋漓，可却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，执着且迅速地用身体清理着床边的燃烧物。

　　而宋清濂早已将小太子揽在了怀里，寒冷的阴气像一件披风将他包裹在其中。

　　原本宋清濂以为，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叫他感觉到痛的了，可这一刻却切实地感到皮肤开始变得发烫，也许是因为他原是淹死的，潮湿的身体升腾起阵阵云雾，衣物正一点点变干，然后被烧焦。

　　床前被清理出一片空地，太子快速钻了下去，可那火苗似乎活了一般，火势陡然向他们袭来，窜上他们的发丝和衣衫。

　　宋清濂只感觉一阵巨大的热浪袭来，紧接着身体的每一处角落都疼得厉害，疼得让他颤抖，烈火焚身，痛彻心扉，他好像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点点的烧掉。他不顾剧痛，依旧想护着太子逃离火海。

　　皇后静静地坐在一边，像是坐着一团火焰，几乎辨不出人形，可是宋清濂却隐约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，听到了一声近乎哑声的“谢谢。”

　　明明是火烧得最烈的时候，宋清烈却感到身体的温度正在急速下降，意识也开始涣散。

　　他的灵魂好像支离破碎，化作灰烬，化作尘烟，化做一缕风，飘散了……

　　太子呢？逃出去了吗……

　　13

　　五更天，丧钟之声忽然响彻宫廷。

　　二十七声。

　　国丧。

　　昨夜凤仪宫突然失火，皇后与五岁的小太子被烧死在殿内。

　　等今日凌晨发现，母子二人已成了焦尸，两人皆被烧得面目全非，看到的人无不痛心，

　　皇帝更是以办事不力处死了凤仪宫所有宫人，并宣布罢朝五日。

　　棠梨花映白杨树，尽是死生别离处。

　　叶婉得知此事，一时间无力地瘫坐在地上，目光呆滞，如遭重击。

　　可难过的同时，更多的是震惊和难以置信。真的是失火吗？姑姑那样一个果敢的女子，若真是失火，也决不可能让自己和太子都死于大火中。姑姑明明武功很好，哪怕是硬闯，也能闯出来的。

　　可她也清楚地明白，皇帝迅速定案，将此事翻篇的用意。如过往那些死去的妃嫔和宫人一样，他们是梦境一般的存在，如烟尘一般消失在这座宫城里，很快就将无人问津。叶婉隐约知道此事与谁有关，却只能缄口不提。

　　祝嬷嬷安慰她，只当是个意外吧，这些年来的意外还少吗?皇帝无心深究，谁人还敢追究。

　　是啊，皇帝都不深究，可他明明好像是最爱他们的那个。叶婉只觉得可悲又无力。

　　她呆坐着，过了半晌，才缓缓开口：

　　“清濂回来了吗？今日要一同去宫里吊唁，叫他别忘了时间。”

　　祝嬷嬷的表情僵在了脸上。

　　“还在书房吗？”叶婉叹了口气，“他总是这般，一看书就忘了时间。”

　　……

　　叶婉最终没能进宫吊唁，只是在皇后与小太子下葬时远远的送了一程，坊间有传闻，宋学士的妻子，疯了。

　　疯子，是不能进宫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