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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尽管尚在滴水的头发和一脸怒容让宋清濂看上去有些狼狈，但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度，他五官生得英俊而不显张扬，温润如春风，清雅如籽玉。

　　过去他熟读四书五经，敬仰先人，却不信鬼神。可如今在事实面前，他不得不承认，自己死后变成了鬼魂这件事。

　　他是在鹤云山上醒来的，春光正好时，微雨润堤沙，声声啼乳鸦。

　　只是眼前是自己的墓碑，身后是“伤心欲绝”的妻子。

　　说实话，他与这位妻子，算不上恩爱，只是见她哭得如此悲痛，自己也不禁心疼起来，一路跟在她身后，回了家。

　　却没想到，她如今居然连半点难过的样子都没有！简直是……简直是不守妇德！

　　他站在她面前，一字一句地把女德女诫说了个遍，她却什么也听不到。

　　过了好一会儿，院子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，许甲提着高高的食盒翻过了围墙，轻叩着叶婉的窗户。

　　叶婉像兔子似的一下蹦到了窗前，打开窗子，道了声谢就接过了食盒。“一起吃吗？”

　　没有了窗户的阻挡，月光毫无顾忌地洒进来，落在她英飒的脸上，为她添了几分温柔。

　　宋清濂心中一动，皱起了眉，立刻伸手挡在了许甲面前，‘许兄，非礼勿视！’

　　然后转头对着叶婉又开始语重心长：‘礼义居洁，耳无涂听，目无邪视……’

　　而许甲只觉得一阵阴风扑面而来，想起夫人还在热孝，顿时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，连连摆手拒绝，“属下方才用过晚膳了，多谢夫人好意。”

　　“那好吧，明日一早你记得来拿食盒，多谢了。”叶婉也没心思去计较，关了窗就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，把菜肴一盘盘摆在桌上。

　　而宋清濂还坚持不懈地在她耳边念叨：‘……若夫动静轻脱，视听陕输，入则乱发坏形，出则窈窕作态，说所不当道，观所不当视，此谓不能专心正色矣。’

　　他浑身湿透，可背却挺得笔直，在房间里来回踱步、叹气。

　　再去看眼前大快朵颐、酱汁飞溅的叶婉，他简直不敢相信。谁能把那个知书达礼、温婉大方，从不敢高声言语，和男子说话都会脸红的女子和她联系起来？

　　他在时便是静如处子，他不在了就动如脱兔？

　　罢了，宋清濂又长长叹息，撩起袍子，在叶婉对面坐了下来。

　　他都快忘了，叶婉是安国公府最小的孙女，这安国公府是豊朝的武将世家，代代出名将，是豊朝定国神针一般的存在。最让人惊艳的是，安国公府还出了一位女战神，是叶家的嫡小姐，叶婉的姑姑。后来姑姑嫁入了皇家，成为了皇子妃，最后又一步步地走上了皇后之位，如今小太子已经五岁了。

　　叶婉虽不是长房，可她父兄皆在沙场征战，也得了军功，家境显赫。

　　而他三年前只是个穷酸秀才，叶婉当初嫁他，算是下嫁。

　　回忆起自己年少时的艰苦生活，仍历历在目。

　　二十七年前，宋清濂出生在金华金华潜溪的一个贫困家庭。他是早产儿，体弱多病，因为母亲怀孕仅满七月，生下他不久就撒手人寰了。他的父亲是个读书人，只是读了半辈子书也不曾中举，开了个私塾教书，学生却没有几个。家中经营主要靠母亲绣花制衣，母亲死后，父亲也一蹶不振，他七岁的时候，父亲也随母亲去了。

　　幸得乡民们的悉心照顾，他得以顺利度读书考试，才有今日之成就。

　　宋清濂觉得君子应当以国事为重，把民生放在第一位，他身上肩负着文人之勇、国家重担，儿女情长都是次要的，再加上自己也觉得叶婉嫁她有些委屈了，所以一直没有纳妾。

　　此前他一直以为他的妻子温婉贤淑、善解人意，也觉得女子都应当是如此，如今看来，他确实不太了解她。

　　比起在家探究妻子的一言一行，他更喜欢清晨去书院和同僚们讲学论道，或在夕阳尚未落尽时，在当时文人广居的茶楼街巷，于茶香清氛中慷慨激昂，辩论政治文史，悠闲而谨重。

　　可当变成鬼魂的宋清濂看到“温婉有礼”的妻子风卷残云般将一桌的菜肴都一扫而空之后，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，好像，是时候了解一下他这个妻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