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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日暮东风怨啼鸟
女子温柔的手拉住了她的,亦是一脸的惊慌,见她稳住了身子,才舒了一口气,只是方才她那惊慌的神色,竟让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言姑姑。
如母亲一般的……
若是母亲能活下来,是不是也如这般美丽呢?
“奴婢谢……谢过这位主子。”不知如何称呼,只能称作主子。
福身,却有一条梨色的纱巾,从她怀中逸出,袅袅落地。
华清一愣。
这纱巾,倒颇为眼熟。
不禁蹲下身子去,拣起来看了,心中才吃了一惊:这纱巾一角,绣了个“清”字,分明是她亲手绣给祈儿的——可祈儿说,这纱巾给了大兴国的那位公主呀!
难道眼前的这位奇怪女子,就是……
“你是……”
“奴婢是大兴国公主的陪嫁丫鬟,名叫初儿。”画扇连忙跪在地上,心中惊慌不已,这一下,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物。
原来是那公主的丫鬟。
不知为何,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失落感。这纱巾可是祈儿与那公主的定情信物,她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地便给了一个丫鬟,太不象话了!
不禁皱眉。
这时,身后传来绿萝气喘吁吁的声音:“主子!奴婢可找到你了!”
今儿个一起来,主子便说要来瞧瞧这位未来的儿媳妇,说什么也拦不住,一时兴起就跟孩子似的。可到了这别苑,她不过是指挥着奴才们将带来的礼物归置了,一转身主子便不见了,急得她到处找。
这大兴国的公主都在正厅候着见她这个未来婆婆了,她可也不能失礼吧?
真是的,都当了太后了,还这么任性!
见到画扇,绿萝也不禁一愣。
“主子,这是什么人?”亦是挡不住的好奇,哪有人把自己裹得跟蚕蛹似的!虽然是深秋初冬的天气,再是怕冷也不至于这样吧?
华清心中有些不悦,却不知从何而来,只讪讪地道:“是那大兴国公主的丫鬟。走吧,时候也不早了,待会儿还要赶回宫呢。”
瞧出华清心中不高兴,绿萝也不敢多问,便扶了她走了。
末了,还是忍不住回头打量这个女子——看不真切容貌,不过那一双如翦双眸,却是能勾人心魂呢。
画扇这才大悟。
原来是宫里来的主子。
也对,能有这样富贵的打扮,自然是大玥朝皇宫里的主子才有的尊贵。
可这又是哪一位呢?虽然是绝色,却依然能看出她年纪不小了,若是那皇帝的妃子的话,那那皇帝,该是不年轻了吧?
那岂不是说,六姐要嫁给一个老头子?
算了,反正也不关她的事,她的任务不过是用她的天降灾星的身份,给这个国家带来厄运罢了。
可到底,她是否真的是所谓的灾星,真能给这个国家带来厄运呢?
屋外的长廊上,画扇在长椅上坐了,拿着那帕子愣愣地发呆。
为什么方才,那女子看了这纱巾,好像忽地神色大变,之后那脸上便没了笑容,变得闷闷不乐似的。
难道她认得这纱巾?
怎么可能呢……
可那男子,亦好像是身份尊贵的主子,或许,真的和这皇家有牵扯?
早知道便问一问了……
可是问来又有什么用呢?
手不禁抚上了脸,只摸到一层粗糙的纱布。如今她这个样子,便是他愿意相信她便是当初那个美丽的女子,又如何会愿意娶她呢?
正想着,却从拐门处传来了若如骂骂咧咧的声音。
“狗奴才,这点事都做不好,本公主养你是吃白饭的吗?你可知道,不久我就要做这大玥朝的皇后了,是何等的尊贵,你竟然拿这样的货色来给本公主做手巾,瞎了你的狗眼了!”
那被骂的侍婢是原先在这园子里的,似乎是个说不上话的主,被若如这样一骂,怕得浑身战抖,连话都说不出来。
“你说话啊!”见她不说话,若如更加来气了,拿了手指便戳她的额头,“哑了是不是?要不要本公主让人给你灌下哑药去,真做个哑巴!”
那婢女听见这话,吓得“噗通”一声跪下,哇哇大哭起来:“奴婢该死,请公主大人有大量,饶奴婢这一回吧!”
“那你的意思,我方才说的那话,是我小心眼,不够宽宏大量了?”若如却偏要鸡蛋里挑骨头,“好你个贱婢,来人,给我备哑药,我不信我治不了这一个小小的丫头!”
“公主!”旁边有大兴国跟来的侍女喜儿连忙劝阻道,“公主,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这贱婢毕竟是大玥朝的人,如今公主与大玥皇帝尚未大婚,处置起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,不如等些时日,咱再慢慢处理不迟。”
看来这喜儿在若如公主跟前倒是说得上话的人,听了这话,若如也只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婢女,便打算暂且放过她。
转过身来,却正好看见躲避不及的画扇。
最近勾起一个狞笑,与她母亲丽妃如出一辙。
“呵,我管教不了大玥朝的贱婢,可管教得了我自个儿的陪嫁丫鬟吧?”眼底闪过一丝血腥和冰冷的笑意。
“你要干什么?”画扇心中一沉,只觉得背后有冷气呼呼直冒。
“干什么?”若如懒洋洋地,“这园子里的日子太无聊,我也想找点乐子——在家里时有姐姐们陪我,如今让你陪我玩玩,也是应该的。”
说着对喜儿使了个眼神,喜儿会心地去了,不一会儿便拿回来一根粗绳子,身后亦跟着一个壮汉。
画扇看见那壮汉,脑子便懵了。
那日在刑庭里的遭遇如昨日发生的一般,不断地在脑子里回放……
快跑!
脑子中有一个声音对她喊,脚却如被固定住了一般不能动弹,只能惶恐地看着那壮汉在喜儿的指挥下,将绳子抛上了旁边一颗粗壮的数枝,又一步一步地走进她。
心肺都纠结在了一起,有难忍的呕吐感满满地涌上心头;喉间却有人掐住一般,只能发出嘶哑的低鸣。
脑子一片空白,便被那壮汉一把举起在肩头,打横扛着大步向绳子走去。
浑身麻木,似乎自己只是一片灵魂,在漠然地看着一具与她毫不相干的肉tǐ被人如木偶一般地用线捆绑起来,慢慢地吊上半空。
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遥远,需要低头才能看见若如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的时候,画扇才忽地惊醒过来,吓出一身冷汗。
她低头,看见自己的双脚亦被绑住,有一根绳子牵出,顺着绳子,她看见的是若如握住绳子的手,再上去,便是她得意洋洋的笑靥。
才明白过来她要做什么,便忽觉脚下一扯,自己被凌空荡起,几乎与地面平行,又忽地被放下,重重地往后面荡去。
一阵强烈的晕眩感涌上心头,脑子亦是昏昏沉沉的。
还没等她稳下来,脚下又是被用力一扯,便往前荡起。
忍住不“哇”地一声,将喉间堵着的那些东西全都吐了出来,落地溅起,亦有不少留在了遮住脸的纱巾上,黏糊糊热乎乎的糊状物顺着脸颊和下巴缓缓流下,更加引起她心中一阵阵的呕吐感。
“该死的贱东西!”
若如被那呕吐物吓了一跳,气哼哼地,“来人!”便有一个侍女应声而上,若如便把那绳子交到侍女手中,“给我狠命地扯,最好把她的心肺都吐出来,不到太阳落山不准停!”
今日她可是正在气头上。
那个不打一声招呼便来了的皇太后,让她白白在大厅里等了好久,还不敢坐下,只能站着,到现在腿还酸呢。
到了之后,却又和自己结了仇似的,没给个好脸色看。
哼,她虽然是小国的公主,却亦是父皇母妃手中的宝贝,从未受过这样的气的。
“是……”那侍女畏畏地,却苦着一张脸。
如今还是大中午,扯到太阳下山,她的手非断了不可!
夜。
寂静无声。
这是初冬的夜,所以的声音都隐了藏了,等待明年的春天在一齐发出春天的乐曲。
一片叶子落下,那枝头便光秃秃地。
枝上,依然栓着那根绳子,绳子上,依然绑着那个小小的瘦弱的身子,云画扇。
初冬的夜,已是冷彻心扉。
身上只穿了薄薄的衣衫,便是在屋里,也是裹紧了那破烂不堪的棉被依然不能御寒,此刻,那小小的脸更是被冻得发紫。
身子已经麻木没有了知觉,眼却是倔强地睁着。
倔强地,眼角没有一滴泪。
她早便说过,今后是生是死,她都不要再流泪。
娘的在天之灵一定在看着她,还有言姑姑,如今亦需要她的保护……她要勇敢地,不能让那些看她笑话的人得意了去。
风过,冷如冰寒如铁,像刀子一般刮在她的脸上,身上,似乎要将那裹住她身子和脸的破布刮碎,然后,狠狠地刺进她的身子。
她咬了牙,在心底安慰自己。
忍过去便好了,等她做了皇后,就没空来管自己了。
反正她那个父皇肯定叮咛过她,不会让她死的,即便她一时忘记了,那个落霞也一定会制止她的……
后宫之中事情那么多,日子一久,她便会忘了还有云画扇这样一个人的。
渐渐地,天竟大亮了。
画扇漠然地睁着眼,瞧着那落霞带了人来,指挥着将她放下。
看,她猜的没错,时候到了的时候,落霞自然会出来救下她这条小命的。
想要扯出一个笑,嘴角却是僵硬。
绳子慢慢地放下,她的脚落到了地上,却因为冻得毫无知觉,一个猝不及防,便重重地摔倒在地。
冻得僵硬的身子,与冻得铁硬的地面撞击在一起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却感觉不到疼痛。
“走吧,让她自己在这里慢慢地缓过劲来。”落霞冷冷地招呼着,带了侍女便走了。
画扇依然是不能动弹,脸朝下伏在地面上。
没有泪,眼睛是空洞无一物。
十月初七,是大玥皇帝与若如大婚的日子。
画扇麻木地坐在冰冷的炕上,身边是一套鹅黄衫子水绿百合裙,是落霞扔下的。
“换上它,随迎亲的队伍进宫。”落霞冷冷地。
没错了,这是他们的目的,要她进宫去,到达离大玥皇帝最近的地方去,用她身上的煞气来冲煞大玥皇帝……
嘴角是冷笑,面无表情。
“为什么,为什么要这个丑八怪进我的洞房服侍!”若如挥手打翻了侍女递上来的茶盏,“本公主的大喜之日,要这样一个丑八怪在我的洞房,宫里是没有人了是不是!”
落霞满脸赔笑:“公主,这是皇上的命令,奴婢也只不过是奉命行事……”
“什么皇上!父皇是老糊涂了!”若如依然是不依不饶,“如今我就要成为大玥朝的皇后,这么重要的大事,我的洞房之夜让一个天降灾星在身边服侍,父皇安的是什么心啊!”
“公主也说了,如今公主要做大玥朝的皇后,”落霞展开笑靥,信手拈起一支大玥皇宫里送来的翡翠镶金步摇,那细密的流苏在手上滑过,是光滑的触感,“公主洪福齐天,是大玥朝的国母,又何必在意这一个小小云画扇。不过是卖给皇上一个人情罢了,后宫之中明争暗斗,将来公主少不了还要大兴国在背后扶持……”
若如狠狠地咬牙,却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,思虑再三,只能不情愿地点头。
满室清辉如雪,画扇穿了那侍女服,脸上依然是用纱巾遮了,站在一排的侍女中间,却也不显得突兀。
喜娘搀了若如进来,慢慢扶至锦榻边。
想来是被一系列繁复的礼节累坏了,若如一屁股坐下,便气恼地扔了手中的绢子。
喜娘挥挥手,一群侍女分成两派,一派去关了窗子,一派去点了大红色的喜烛,顿时屋子里的清辉为红色的烛火取代,有些亮堂起来。
“皇后娘娘请在此稍候,皇上一会便到。”喜娘喜气洋洋地对若如说道。
若如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,算作回答。
这边喜娘便带着一众侍女出门去,只留下若如从大兴国带来的八名陪嫁丫鬟在屋子里侍候。
“初儿!”若如懒懒地,“本宫脚酸,来给本宫揉揉。”
画扇一个激灵,忽地才反应过来,这“初儿”便是自己,咬了牙,只能过去跪下给她揉腿。
却不期然被她一脚踹开:“手劲这么大,你是要掐断本宫的腿吗?”
画扇摔倒在地上,却倔强地抬起头望住那红艳艳的盖头,眼中的怒火迸发。
“皇上回宫……”门外有太监奸细的声音响起,喜儿急忙过来,一把将她拉起,推进队伍里排好了,方才准备停当,便听见门吱呀一声打开,是一脸灿烂菊花的喜娘:“皇上驾到!”
八名侍女包括画扇,都是受了训的,听见这话,齐刷刷地跪倒在地,口呼万岁。画扇眼角余光,瞥见一双黑色靴子跨进了喜房的门槛,那大红色的喜服一角,绣着祥云,有金龙飞舞其间。
大玥朝天朝上国,皇帝以天子自称,以龙为其象征。
那黑色的靴子往前走了几步,在她面前停下。
喜娘招呼了一声,便有几名盛装的女子,都是皇族里的女眷,手捧着金镶玉的盘子鱼贯而进,那盘子里面盛的是各色的吉祥果子,有莲子,百合,花生等等。女眷们各自两排站了,正好挡在八名侍女面前。
这才准许侍女们站起身来。
喜娘过去搀了若如,与大玥皇帝并排站了,便道:“请皇上皇后用吉祥果子。”
那皇帝转了身,正朝着画扇面前的那名女眷走来,伸过手去要取盘子里的吉祥果子。
画扇低着头,却依然能看见那袖子上绣着繁复的祥云金龙,袖口上的金线堆绣,轻巧地抓住了一把莲子。
“可以了,都退下罢了。”那声音淡淡地,却是掩饰不住地兴奋和激动,那么的耳熟,每一个字都如响在耳畔,惊起在她心底。猛地抬头,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,要在一片红色的烛光中将他看清楚。
只是侧脸,却依然能看到他那温润如玉的眉眼,星眸如黑夜。
他!
怎么会是他?怎么可能是他!电光石火之间,天地似乎一瞬间倾倒,天崩地裂。她无法挪开自己的双眸,脑子中是轰然作响,随即一片空白,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点一滴在身体里碎掉,抽走了她全部的力气,再无法支撑下去。
“请皇上皇后喝交杯酒……”喜娘的声音嗡嗡地响在耳畔,却仿若无闻,她的眼只能看见他嘴角带着幸福的笑,拈起托盘里的酒杯;只能看见他与若如紧紧地贴在一起,双手交缠,饮尽那一杯酒……
“砰”的一声闷响,她无力地跌倒在地。
霎时间,屋内慌乱不已,几名女眷皆是高贵人物,没见过这场面,吓得尖叫起来,四处散开。
“怎么了!”他的声音恼怒。
今日是他迎娶心爱的女子做皇后的日子,被她这样打扰了,必当是不痛快的吧。画扇伏了在地上,神智清醒,却无法睁开眼睛,心中的痛楚一丝丝渗透,直至蔓延全身。
恍惚中,她听到他走到她身边的声音,蹲下身子伸手捏了她的下巴,试图要看清楚她,却只能看到用白纱布包裹得紧紧的脸,紧闭的双眼,睫毛浓密而微翘。有他身上淡淡的气息传来,既熟悉又陌生,勾起她遥远的回忆。
“奴婢该死,让皇上受惊了!”喜儿吓出一身冷汗,急忙把画扇从地上拉了起来,塞到一边落霞的手中,低声恼怒地,“还不带出去!”落霞抿嘴,抚着画扇便出去了。
喜儿连忙给喜娘使了个眼色,那喜娘也是见过场面的,会了意急忙道:“礼成!”便领了一众侍女匆匆地退出新房来。
屋外,是依然清醒的画扇。
落霞低声地教训着什么,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。她麻木地看着喜娘领了一众侍女在她眼前走过,麻木地看着那新房内的烛光熄灭,归于黑暗。
忽觉眼中泛泪,似是极大的一颗,从眼角慢慢地沁出来,顺着脸颊流下,伸手去抹,却是干干的,并没有泪水。
干了……
梨花落,红泪央,连绵愁思连绵伤……
她的泪,干了。
脑子中混混沌沌的,似乎在梦中,而那个梦,遥远却又真实……
梦中她缩了在他的怀中,风在耳畔呼啸而过,吹起她一头青丝,飘飘袅袅缠在他的颈脖上,痒得他不禁笑出声来。
她从未骑过马。
以前只偷偷地躲在马场的草丛中,看过那些公主皇子练马。
他们那样胆小,跨在马上便吓得哭喊着奶娘,哆哆嗦嗦地不敢前行。
可是那是的她,却依然是那样羡慕,多么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拥有一匹马儿,尽情地在山野间驰骋。
而如今在她身后的这男子,却是这样矫健,方才的翻身上马,已让她惊羡不已,如今,他又带着她,驰骋在这山野间。
一时之间,仿若是一个梦。
仿佛他便是带她入梦的神,恍惚间,她有小小的期盼,永远在这马背上不要下去,永远在这个温柔的怀中……
虽然药庐离衣冠冢有一段距离,却因是骑马,不一会儿便到了。
她翻身下马,伸手去接她。
她却尴尬地,笨拙地将跨在另一边的脚从马背上跨过,却红着脸,不知是否该自己跳下马去。
见她如此,他亦是为难。
娘曾经说过,宫外的女子不比宫里,不可以随意触碰的,方才自己揽了她在马上,已经是失礼了,如今若要抱她下来——他倒是不介意,只是人家小姐未必……
这边,见画扇许久未归的温顺良心中担忧,点了灯笼正要出来找,见了这一幕,急忙扔了手中的灯笼,冲上来便一把推开他:“你是什么人,要对我家小姐做什么?”
他急忙作揖,行了个礼道:“晚生……在山中迷了路,所幸遇见小姐,便带晚生前来借宿一晚……”
不等他说完,温顺良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,伸手扶画扇下了马,藏到自己身后。
“那边有个小柴房,若你不嫌弃,便在那睡一晚吧。”不是他不近人情,只是晚上画扇要住在药庐,总不能留他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在一室。
“温叔叔!”画扇在她身后小声抗议,却也知道无效,只能歉意地看了他一眼。
他却是坦然:“能有片瓦遮头,晚生已是感激不尽了。”
抬头看画扇,眼珠乌黑如身后的黑夜,似能溺人。
夜,仍是有些凉。
画扇睡不着,偷偷起身来,从窗子里往外一探,见小园前的梨树下,站了一个黑影。
月光皎洁,依稀能分辨得出样子,是那男子。
心中忽地犹如小鹿跳动一般,她悄然点了盏灯,推了门,夜风袭来,不禁身子一颤。
风过,亦吹落一树梨花,纷纷扬扬落下,如月色里的星光点点,带着皎洁的月色,随风舞去。
“繁华事散逐香尘,流水无情草自春。”心中一动,不禁低声地念出来。
他闻声惊起回头,嘴角已然漾开温柔的笑:“小姐好诗。”
画扇底下头去:“公子何必取笑,这并不是我所作之诗。”
却听不到他的回答,不禁纳闷地抬起头来,只对上他盈盈的笑眼,似星光闪烁。
出来的匆忙,忘记了戴上面纱。
虽是夜,却有明朗的月,乳白色的月光倾泻而下,柔柔地散在她的脸上,那忽明忽暗的烛火,在灯笼中跳跃,朦胧中,他依然能看见她的眉眼,梨花般干净,桃花般美艳,又如牡丹一般的高贵,看不真切,却已深深陷入其中无法自拔。
那夜,他们便站在梨树下谈了许多,他小时的趣事,父亲的宠溺,母亲的严厉,妹妹的顽劣捣蛋,她亦听得津津有味,似是无限渴望与向往,于是他又愿意多讲一些。
画扇亦被他的才学所倾倒。
从小备受冷落,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读书,偶尔才能悄悄地偷出一本三字经,或者破旧了的诗歌集来;而他,却是那样的博学多才,似乎什么典籍都读过,随口说来的诗句,都是她前所未闻的,却有如滴水一般,穿透了她的心。
“深院静,小庭空,断续寒砧断续风,无奈夜长人不寐,数声和月到帘栊。”
那时,她才方知,这世上竟有人能与她如此心意相通,知她所喜。
两人聊了许久,忽地周围暗了下来,才发现那烛火已经燃尽,至于一泻清辉,映着那断续飘落的梨花,仿若清寒雪花般。而天地之间是一片静谧,只有风过的轻微,与映照在两人身上的疏影斜枝,枝桠间的花朵似乎都开了在他们的身上,屏息便是一阵阵沁心的梨花香。
“梨花落,红泪央,连绵愁思连绵伤,如何望断天涯路,锦字鸿书难寻郎。”不知为何,竟脱口吟出。
只不过是应景而作,却忽地心下黯然。
如何望断天涯路,锦字鸿书难寻郎……
她却不知道,这一句信口拈来的,却真会成为日后她夜夜里的愁断肠。
忽地,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,似是有人骑马而来。
不自觉地心中紧张,画扇急忙提起灯盏:“公子快请进屋去吧,怕不是什么善辈。”这深山荒野的,总是小心些好的。
男子却是嘴角含笑,站了不动。
画扇疑惑地,却也禁不住停下了脚步。
那一队人马飞驰到眼前,竟停下了。
带头的是一名黑衣男子,翻身下马,动作亦是矫健,不难看出他身手非凡。男子到男子面前,看了一眼他身边的画扇,便恭身道:“属下钟正林,见过少爷,夫人有命,请您立刻回去。”
男子无奈地冲她做了个鬼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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